章四七 天地视刍狗,有情归于无情(1/1)


  这哈奴曼和无支祁忽见木由似有所醒,都有些亮色,那猕猴儿心中暗思:此子可教也,就连一向不曾表他的马猿也隐隐露出一丝笑容。只是不消片刻,这少年便如电击了一下,转而即安,再无波澜,二者又黯然有失意之色。
  于是哈奴曼瞥了眼女脩,他两个暗心里交语,旁人听见不得。只听猴儿道:“我观此辈并非少了灵明,如何这般迷顿,不吃引导?”
  女脩负手答曰:“时明时晦,如晴如雨,比及过往同属,实为难度。念往昔但有大善如恶者,这时或已幡然醒悟,或一泄未平,似此不温不火之辈,最难安置。”
  那无支祁虽未曾闻他们交谈,却视哈奴曼面露难色,便知此事仍有节外之枝。观木由此时或多吃了些肉脯,豪饮了些酒浆,绯绯然有些醉意,没有顾及几人。那汉子便靠近了些,同哈、女二者低语了几句。
  马猴儿一听,大惊失色,又恐众人注视他们,忙低语:“果真要如此吗?”
  无支祁道:“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哈鲁曼踌躇一时,也下了决心,女脩本不插手这些因缘之事,所以无论他们作何决定,自己都是支持。
  翌日,万物寂然,光散疏棂。木由已在雪域诸民安排的下处醒来,一开大门,却远远瞧哈奴曼、无支祁二人迎在园外,少年揉眸惊诧,忙施礼道:“两位是来找晚辈的吗?”
  那神猴儿一舒臂膀,口中出言:“只因你初来乌鹮,未晓得这里的妙处,早早来寻你,须引着恁去看些有意思的。”
  男孩颔首道:“不知两位要去哪里赐教?”
  哈奴曼斜视向一旁兄弟,无支祁便悠悠讲:“我们这儿有一奇人,名曰立帝货,能遍晓古今,通绝海外,宇宙万问,无不可解,你可有意乎?”
  孙木由心中顿然明了,这又是因缘之道,他方才说出此等之猛人,必来勾我好奇之心,如此便着了安排也。然而,转念一想,去去又有何不可,且看那厮如何答我诘责。
  这里少年应下须臾,那里他两个便引着又是一通循亭沿榭,蜿蜒扭拐。行过两刻,到得一所,其房并无牌匾,门前上重重锁链,贴了道道封皮,风中或有灰烬,可见已许久不曾碰也。
  木由暗自发笑,便随口问两个:“这果真是好去处?怎看着似从未有人光顾?”
  哈奴曼眼珠咕噜一转,轻飘答复:“只因怕这厮出去乱说,闯下祸事,只好此般处置。这些年并不敢随意叫人瞧视,只因你与雪域有缘,故而引来。”
  少年心中愈发觉得可哂,你们便是要安排我,自然存因缘,我也不能退缩,且瞅瞅是甚么货色。
  但见两尊神主各自作法,铁锁迸裂,开了那门,霎时内中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紫莹莹,蓝洼洼逼射出七色的华贵宝芒来。木由只觉刺眼,适应之后,才茫茫然视向虚空飘立一长者。观此人是何模样?有道是:
  苍苍长髯一老僧,
  绛红法衣著彼身。
  最是花开莲现处,
  不令庄严也觉真。
  木由一踏脚进来,那两个便闪身不见了,大门自闭,便剩少年与这立帝货。猴娃心中只作他是派来的,也不愿再讲何礼节,白什么给你们这些拿我作戏子排剧的家伙讲礼?于是他叉着两手,气势汹汹:“立帝货!”
  那人道:“孙木由!”
  噫?倒真是个有能耐的。我这名字也未告诉此处之人,他们就知晓了,也罢也罢。他便上前张嘴询问:“你是谁安排来的?”
  那立帝货摇头晃脑,口生金莲:“我乃罗天上真与西方贤圣广发慈悲,予你因缘得见也。”
  少年撇撇嘴,却也不敢过于放肆,只暗暗压了怒意,低声言:“这些仙家回回设计于侬,我每遇一人,每经一事,总有他人驱使,此是为甚?如何能得自由?”
  凌空者道:“汝屡屡遭事、邂逅鬼神,皆乃因果。缘为尔起,因尔灭,你亦随缘起,随缘灭,此非你一人之命,众生皆是如此,古今俱为一理。”
  猴娃大笑出问:“即便是如贤圣佛祖、罗仙古帝也要随缘生灭吗?”
  立帝货曰:“昔佛讲经时,曾有一狐求道:‘我曩日乃尊者,也为灵说法,一日有人生惑:大修之人可落因果?我答:不落因果,从此世世为狐身,恳请世尊为我解脱。’薄伽梵即告它:‘大修之人,不昧因果。’”
  语尽诸事,这立帝货身躯一顿,陡然收了万丈光明,寂灭空枯,变得寻常老僧模样,端坐于地,再无言了。木由此时变得知趣,未再多问,却对方才之答若有所思。片刻,少年忽露喜色,转而涕下,然屋门刹那打开,他闻声出去,却再不见哈、无二尊。
  孙木由也未管这些,自顾自回到了下榻之处,凭窗望着外头的景色,越发觉得欢快,自觉这是未有的真福国,并非浪得虚名的假胜境。正看得入神,忽听得远处传来梵唱阵阵,又生起一阵肃穆之感,当下狂心顿息,只剩慈悲。
  当此时,忽瞧见更远处郊林升起一缕浓雾,这烟好生奇怪,绝非自然而发。那孙木由忽地由喜化哀,毫无来由地有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意,又觉得从这升腾之雾中望见了霞光瑞彩,蓦地消失。
  正所谓:
  排云直上九霄烟,
  暗躲因缘万亿千。
  或谓相逢因转瞬,
  故而又喜又阑珊。
  木由不能派遣内心的好奇,便要纵起腾云,近前观探,这一看未打紧,偏到了跟前,瞥见一群域民正簇拥着一个老者,架在火上焚烧。原来他所见之烟雾,均为前方兴起的。少年再仔细一瞧,那坐在火堆里的人,正是立帝货!
  不管是谁?怎敢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活人安能炙烤?木由心中大愕,急转为怒,顿时掣出丈高巨檑,蹿身而上,如恶鹰扑食,伸出一只大手来,揽住那老者衣物,即奔驰而离。飞不出几步,忽觉手中重量奇怪,遂一看,才知抓走的不过是衣物,那人赤条条身子,仍在焰火中挣扎受苦。
  且说这所谓立帝货,原以为已是个得道的高士,水火难侵,哪知那热浪袭来时,也要忍不住嘶喊,血肉顿作焦糊,百姓鼻中都泛着胔骼怪气。再看那焦烂炎堆之上,朦胧赤色之中,呲呲冒着恶臭泡沫,便是人油也。
  木由大恸,泣涕如雨,肝肠寸断,如丧考妣,转而一扬仙兵,自空接连怒骂:“尔等妖魔,妄行邪道,残忍屠戮,我今断不饶也!”
  于是不由分说,便念口中真言,将那擎空炼狱檑的勃盛功力尽数发挥,登时变作如山大的一根撑天巨擘,轰隆隆、赫拉拉,一路滚将下来!那些人如临雪崩,宛若末日当头,纷纷四散跑开,就要奔离此地。可神器之威,浩瀚无垠,又哪是双腿能逃得脱?便都凄惨淋漓,均成了那檑下血红的肉酱。
  正是:一日怒兴撼山毙,管令众豺受菹醢。
  孙木由双臂乱舞,杀得癫狂,忽闻得苍穹一声震撼巨响,乾坤相接之处,直直降下两尊万丈高大的巨人,遮天盖日,拨云开谷,一个为罗摩座下神威大护法哈奴曼,一个乃称霸江河镇淮蛮荒兽无支祁,二者力通太古,使出万般法术,往空中五百里间抛开一道毗连交错的囚山大网,朱丝繁密,就要生擒木由!
  男孩矍恐,爆气欲逃,谁料仅离百丈,那网骤然一缩,牢牢裹住其躯,他拼命扭曲,却仍动弹不得,渐无劲力了。再说此天地宽广之物唤作红尘罟,是昔年海妃所赠,能装日月星河,可束因缘道果,今拿它出来,只为缚一少年,可谓小题大做。
  他两个又掐出一决,借云纳雾,凝出一道璀璨闪烁的汪流,乃所执汤,悬空而泻,浇作水柱,将猴娃唤醒。
  女脩瞧见二人终制服与他,便也未再出战,协巨檑遂隐无痕之中。那木由在网中怒吼:“尔等困我作甚,怎不分良莠,无辨善恶!”
  哈奴曼面色无悲无喜,只轻声道:“如今你妄开杀业,难道也是良善吗?”
  少年挣扎未息,急上心头:“我混沌至今,幸得指点,才生幡悟,终将了道,谁知却有人毁吾法情,将那迷津的艄公,幻海的船家烧作焦炭,你道我怎得自安?!”
  无支祁神体通颠,金环团圞,这时出言,如雷炸滚,讲:“人生终有尽头,此者命数已尽,自然要毙,死则死矣,焚为灰烬,是其愿也。”
  猴娃渐停动静,容色惨沮,却还不甘追问:“若为其愿,曷故哀嚎?他能知晓一切,尔等尽受指点,怎敢忘恩负义?”
  哈奴曼双眸轻阖,道:“非也,人之肉身,不过躯壳,既然将亡,留之何用?吾众敬畏其神,何必执着于皮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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