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肃宗驾崩(1/1)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洗儿诗》苏轼
  ……
  长生殿内,当着肃宗的面,李辅国命令右龙武军将士将张皇后和左右数十个宦官宫女强行拖下殿,一齐押解到后宫囚禁。
  突然遭此变故,在长生殿上伺候肃宗的宦官宫女们惊恐万状、魂飞魄散,纷纷作鸟兽散,把生命垂危的肃宗独自一人扔在了空空荡荡的寝殿里。
  偌大的寝宫,刹那间人影全无、寂静如鬼夜,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李亨,惊恐地躺在床榻上。
  没有人打理炉火,长生殿冷如冰窖。
  肃宗孤零零一人,被晾在冷宫,没有人理睬和照顾。两天两夜,肃宗水米未进、饥寒交迫。
  更难堪的是,由于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禁军将张皇后等人强行拖走,肃宗受到惊吓,大小便失禁。
  由于无法起身,肃宗屎尿都拉在被褥里,让整个龙床臭气熏天。
  此时此刻,肃宗哪有半分皇帝的尊严,还不如街井里的乞丐。
  肃宗自知不久于人世,除了无边的孤独和恐惧之外,还有深深的懊悔。正是因为他宠信张皇后和李辅国,才导致今天这个太阿倒持的局面!
  自大唐开国一百多年来,宦官中唯有李辅国才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中,最终架空皇帝、凌驾天子、擅权乱政、一手遮天!
  ……
  生命的最后时刻,肃宗虽然浑身疼痛,但灵台异常清明,头脑比往日更加清醒。许多尘封多年的往事都一幕幕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玄宗一日杀三王时,自己瑟瑟发抖;
  自己被册封为储君时,满朝文武同情的目光、皇弟们叵测的眼神历历在目;
  李林甫构陷时,自己的愤怒、恐惧和无助;
  庆王李琮临终托孤时,自己热泪盈眶;
  马嵬驿兵变时,自己兴奋又害怕;
  灵武登基时,自己踌躇满志;
  收复两京时,自己豪情万丈;
  太上皇返京时,自己辗转反侧;
  安禄山、史思明被诛时,自己感慨万千,一夜无眠……
  肃宗浮想联翩,心道:“朕这五十二年,波折不断,几乎没有特别快乐的时候,每一天都过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初生之日,即险遭不测;少年时代,又耳闻目睹了宫廷纷争与倾轧,亲眼见到兄长太子瑛被父皇诛杀;
  十七年太子,险象环生,每日忍辱负重,如履薄冰:
  韦坚一案,不得不休掉恩爱多年的太子妃,让韦妃削发为尼,听任韦氏族人被李林甫大加株连;柳勣一案,听任岳父杜有邻被诛,杜良娣被休,杜氏族人被流放;
  七年天子,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夜不能寐:
  北集戎事,收复两京、消灭叛军;南奉圣皇,重返长安。到如今,壮志难酬,平叛依然没能最终胜利。”
  一切回忆中,最让肃宗后悔的,还是逼迁上皇和诛杀李倓这两件事。
  肃宗心道:“这两件事,一件对不起父皇,一件不配做父亲。真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他二人。”
  人之将死其智也慧。想到建宁王李倓,肃宗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当年的细节一一浮现,勾勒出一幅清晰的画面。
  肃宗之所以杀掉诸皇子中,最像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建宁王李倓,有两个原因:
  明面上的原因是,李辅国与张良娣诬奏建宁王李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李俶’;还有一个见不得光的原因是,张良娣诬奏建宁王李倓酒后失德,公然调戏张良娣。
  肃宗一怒之下,赐死建宁王李倓。
  肃宗突然恍然大悟,诬陷建宁王李倓的,除了李辅国与张良娣,恐怕还有太子李俶!
  “最大受益者,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如果建宁王李倓不死,以李倓的英明神武,平叛之战,必然会让李倓挂帅。平定叛乱后,李倓立下赫赫武功,被诸路节度使拥戴,俨然就是另一个秦王李世民!
  想到这一点,许多困惑肃宗多年的疑问逐一解开:“灵武时期,为何李泌受朕的恩宠和信任最深,却不敢对建宁王李倓之冤提半个字,直到临走之前,才敢向朕谈起。
  这事太过蹊跷。以李泌的智慧,十个李辅国与张良娣也不是对手。李泌真正顾忌和忌惮的,不是他俩,而是太子李俶!
  所以,李泌才不顾自己一再的恳请,毅然决然离开朕。”
  肃宗老泪纵横,幡然醒悟:灵武宫斗那一幕,竟然是李俶在幕后演戏,最终蛊惑自己杀掉建宁王李倓,铲除夺嫡道路上最大的竞争对手。
  想到前几日,李俶入宫请安时人畜无害的懦弱眼神,肃宗若有所思:今日这一幕,估计又是李俶故技重施,坐山观虎,挑拨李辅国和张皇后恶斗,以便渔翁得利。
  不错,应该就是那次见面之后,自己刚刚有些起色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好手段啊,好手段!连御医都不明就里,查不出一点端倪。
  豫儿,你太着急了。从一开始时,朕就打算把江山传给你。朕当了十七年太子,你连七年都忍不了吗?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玄武门之变后,兄弟阋墙,父子相残,这就是我们李唐皇室的命运!”
  ……
  宝应元年(762年)四月十八日,肃宗李亨带着无尽的凄怆和悔恨,在阒寂无人的长生殿里黯然闭上了眼睛,终年五十二岁。
  这位手持帝国最高权柄之人,死前的凄惨程度,不啻于齐桓公姜小白。
  ……
  三更时分,月光如洗。
  一道黑影,宛如鬼魅,无声无息飘进长生殿。
  此时的长生殿,白天都没有人出入,到了晚上,更是阴森恐怖。偶尔窜出的一只狸猫,喵呜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更让这里毛骨悚然。
  黑衣人用黑布遮面,掩着口鼻,忍着恶臭,在肃宗身上翻动搜寻。很快,她就找到了目标——挂在肃宗脖颈的上清珠和右手的一枚玉扳指。
  从肃宗手指撸下玉扳指时,黑衣人无意中发现,肃宗左手拳头内紧紧攥着一方绢帕,绢帕中血迹斑斑。
  对着月光打量,绢帕中的血迹竟是一个个文字。
  “难道这是陛下死前留下的血书?”
  黑衣人大喜,赶忙将这方绢帕贴身藏好。
  收拾妥当后,黑衣人轻轻推开窗棂,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宫墙。
  黑衣人动作轻盈,象一只黑色狸猫,在殿宇上飞檐走壁。即使踩在瓦片上,也毫无声响。
  一眨眼的功夫,这道黑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