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华亭由来(1/1)


  “谢太傅号称江左风流第一,‘剑胆琴心’桓伊子吹笛江左第一,我兄长棋道可为江左第一。而这位陆华亭……”
  “小姐,陆华亭怎样?”一名十三四岁的婢子掩口轻笑,等着她家女公子说出过人之论。
  “陆华亭嘛,风华绝艳,俊雅无双,不输‘傅粉何郎’,可比乐广之冰清,卫玠之玉润,称作江左颜值第一罢!”
  说话这位是吴郡四姓之一,“顾陆朱张”的张家女公子,年方十六,却早才名远播。与谢家才女谢道韫合称双壁。时人以为谢家女有“林下之风”,而张家女可称“闺房之秀”。
  此女名叫张彤云,今日随兄长玄之来到建邺东六十里汤山休沐。正好碰到陆华亭身骑白马,走在一众贵人之前,顾盼之间惹得小女郎们失魂丢魄,闺阁间徒增几分闲愁。
  何郎是说何晏,曹操的养子,据传天生白皙如敷粉。魏明帝不信其乃天然,总怀疑他脸上涂了白粉。一日邀请他入宫用热汤面,大汗淋漓时只得用衣袖擦汗,擦完后脸色却越来越白,方知传言不虚。
  而乐广与卫玠是一对翁婿,乐广被称作冰清,女婿卫玠称作玉润,这也就是“冰清玉润”一词的由来。卫玠号为“玉人”,每次上街都要引发交通堵塞,大姑娘小媳妇包括众男子,将他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张彤云给陆华亭这么高的评价,真不知那少年人出彩到何种地步。
  提起陆华亭,本名陆英,今年刚刚及冠,师父赐字华亭。他问师父:“为何要字我为华亭?”
  师父道:“你们陆家最厉害的人物莫过于丞相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夷陵大败刘玄德。陆逊封号‘华亭侯’,为师希望你也能拜将封侯,将来等我老了,也有个寄托。”
  陆英陆华亭又问:“我并非吴郡陆氏出身,名字却叫华亭,会不会惹人闲话?”
  师父道:“谁敢!为师修道数十年,国中五侯七贵争相引为座上宾,更得谢太傅倚重,常常置之左右以垂询。谁敢乱嚼舌头,为师必不轻饶!”
  陆英叹息一声,只得接受了这个拉大旗扯虎皮的“字”。
  他本出生在中原,幼年时父亲被乱兵所杀,幸好师父李玄阳搭救,他才逃得一命。后来随师父来到江东,在三茅山隐居修道。从小就做了道士。
  如今,中原沦陷已经六七十年,五胡各国走马灯一般上场,又接连覆灭。自从北汉国蒲刚即位,励精图治,灭赵吞蜀,征凉服代,如今又聚兵百万,打算南下江东,混一九州。
  而江东孙氏趁永嘉乱后,成功复国建立大吴,如今执掌朝政的正是谢太傅。他师父与谢太傅相交莫逆,故而陆英也跟着在吴国朝野很吃得开。
  说起天下大势,还需提一下陆英的来由。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说,他的意识不应该在这个时空。
  五岁时,他还记得许多事情,比如现在本来应该是前秦和东晋相争,这个时空却变为了北汉和东吴。
  十岁时,随着来此日久,他本来的意识日渐模糊,只记得前秦苻坚的丞相王猛,换做了北汉陈景略,带兵攻占邺都,灭了鲜卑人的赵国。
  十五岁时,脑袋里除了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大抵忘得差不多了。依稀知道谢太傅本来应该叫谢安,这里却叫谢和。但是不影响谢家世家大族,子弟人人为官。
  二十岁,竟然完全忘记了本来的思想,连自己来自哪里,为何而来,全都不记得了。
  好在他聪明,前两年趁着有记忆,写下了一串人名。本来的记忆中,将要影响历史的人名。纵然和这个时空对不大上,希望或多或少有所裨益。
  他师父虽是茅山道士,但却并不擅长捉鬼画符。反而经常游走于权贵之门,尤其与当世两大冠族,弘农杨氏与陈郡谢氏交情深厚。
  弘农杨氏自不必提,自从祖先杨喜抢到项羽尸身的五分之一,爵封赤泉侯,后辈将相无数。西汉昭帝时杨敞就官至丞相,到了杨敞玄孙杨震时,更加不得了。
  不但杨震自己被称作“关西孔子”、“四知先生”,做到三公之一的太尉。后代接连三辈都做太尉,成为有名的“四世太尉”“四世三公”之家。
  师父李玄阳与杨家如今长宗长子杨元琳忘年之交,今天就是随杨元琳来到了汤山墅。
  陈郡谢氏虽然祖上远没有杨氏显赫,但如今太傅谢和主政十余年,子孙能杰辈出,后来居上与杨氏并列为二大冠族。
  杨元琳本来娶的是谢家女,却被谢太傅退婚,因而如今杨谢交恶,早就过了蜜月期。但是李玄阳不但受到谢太傅倚重,在杨元琳这里也吃得很开,真让人佩服他长袖善舞的能耐。
  陆英骑在马上,独自玩赏大好春光。而杨元琳与师父同乘一车,却不知谈些什么。少年人不喜拘束,因而大咧咧走在前面,与张家的车队分别从东西而来,前后脚到达汤山别业。
  这汤山之阴有别业数十余所,皆是朝中公侯山居休沐之处。如杨家、谢家、庾家、王家、顾家、张家、殷家等簪缨世家,在此都建有大片别墅。
  杨家别墅位居半山,随山起伏,中有清溪穿流而过,白墙乌瓦,连绵数里。马车从侧门驶入,只见台榭阁楼错落疏广,既有苑囿之盛,也不失山野原趣。
  马车驶过几处院落,过一石桥,进入溪旁巨石后一座小门。院内房舍一排,亭榭三五处,曲径幽深,遍植花树。
  杨元琳与李玄阳在中厅门前下车,随从自去喂马备餐。
  陆英抬头见厅上挂一匾额,上书“沐风咏归”四字。想是出自论语“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之句。
  进得厅中分宾主落座,十余名侍女罗裙银钿,奉净盆茶果从侧厢入。盥手洁面毕,陆英只觉满室香风,气爽神怡。
  杨元琳招呼李玄阳师徒坐定,无非又说些风花雪月,诗酒文章。当时文人喜好老庄,仰慕散逸绝俗。各个宽袍广袖,戴巾蹬屐,手中再拿一柄麈尾,日日谈玄论道,服散饮酒,以为名士风流。
  而陆英不由记起,前年时自己作的一首词,名为念奴娇的。他也不知道后半阙是何意,反正是自己还有原来记忆时写的,大概是说国家偏安,大臣腐朽,叹息中原陆沉罢了。
  词曰:
  击楫中流,闻鸡起舞,士稚谁妒?我见犹怜,灞水不渡,景略归秦处。膻腥河洛,中国迷鹿,激起胡羯无数。看英豪,何堪伏虎,恢复衣冠文物?
  弃胡归夏,长枪跃马,杀透敌围擒虏。九议十论,台阁寝没,辗转填词路。京口北望,博山涂壁,只道秋凉何苦。空归去,褐裘宽博,年华虚度。
  上半阙写的是前朝祖逖将军,击楫中流的典故。下半阙说的好像是后代一位名人,能文能武的,却也只空有报国之心,却无用武之地。
  陆英心中揣摩良久,这首词经常默默背诵,却不敢拿出来与人分享。在这纷乱堕落的时代,他终究是个孤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