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游江湖(1/1)


  “哟!还是个进士!”萧瑶内心感慨道。
  突然,萧瑶蹭的一下就从泥塌上蹦了起来,带动着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苏轼!哈哈哈,竟然是苏轼!我的妈呀这是要发呀!到时候随便抄两首没被记录的词,那还不得名扬千古,汪伦辛渐杜少府刘十九这些不都是这样,萧瑶心想。
  按照史籍记载,现在应该是宋神宗元丰二年,也就是公元1079年。苏轼三月转知湖州,按照律例,应该例行公事给皇帝老儿上表作汇报,本来也就是叙说叙说自已有啥功绩,再叙说叙说皇恩如何浩荡,这事儿也就敷衍过去了!结果苏轼在《湖州谢上表》中大发牢骚,在其中历述自己坎坷遭遇,把平时心中愤懑见诸文字,以示对时政的不满。
  奈何被王安石变法时引进的一批投机钻营的“群小”抓住了小九九,苏轼的文章深深刺痛了那些仍然窃居高位,谋取私利的“小人。”
  御史里行何正臣第一个跳出来检举苏轼,估计何正臣心想,娘希匹你苏轼骂都骂了,你有文化你了不起你清高,你骂人别带上我啊,这初一你都已经做了,那我构陷构陷你也不算过分吧!
  何正臣之后紧接着是王安石的学生李定,这位李大人曾因不守母丧遭世人诟病,却也因力挺“王安石变法”快速升迁。
  李定此人萧瑶可谓对他印象深刻,苏轼与这“不孝子”,原本也无过节,但苏轼曾写文对北宋孝子朱寿昌大加赞誉。
  心虚的李定却为此生出了“难不成在说我”的联想,竟就这么结下梁子,李定跳出来指出四大可废之罪,不可谓不毒。
  你苏轼在欧阳修梅尧臣一群人的鼓吹下名气大,可那又如何,,靠的是才华吗?不!靠的是编故事!靠的是谁能引经据典编的漂亮!编的精彩!
  就这样,在一伙人合力编的故事下,给苏轼扣上“托事以讽”“诋毁朝政”等大帽子。蔡确王珪等宰执重臣也暗自“助力”,终于叫宋神宗也只得先放下对苏轼才华的欣赏,下了御批,将苏轼从湖州押到京城下狱。降旨将此事交由御史台查办,其中又以李定为首的“根勘所”进行审理。
  萧瑶能想象到李定接到圣旨后嘴角的那一抹奸笑,甚至能想象到他跟时任太常博士皇甫两人私下推杯换盏哥俩好的画面。
  醉醺醺的皇甫遵向李定摇头晃脑的拍胸脯打包票说:“李哥!我办事你放心!交给我,准保苏轼活不过十五!”
  然后李定重重的拍了两下皇甫遵的肩膀回答道:“兄弟,你办事,我放心,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拍马屁扣帽子你不如我,抄家抄老婆,为兄甘拜下风!”
  ……
  当下,那个领头一脸横肉的差役见苏轼仍旧不肯承认李大人列出的那“四大罪状。”不由心底生出一股火气,命令着狱卒将苏轼给抬了出去。
  入狱的头一夜,萧瑶在晦暗阴冷潮湿且充斥着森寒血气的牢房里辗转难眠,伴随着的是一阵阵鞭子抽打的声音,直至天微亮时分,萧瑶才看见浑身是血的苏轼被人拖了回来。
  到现在,萧瑶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元丰戍午夏予尹京治陈》中的“逅辱通宵不忍闻”这其中只言片语背后是怎样的故事,世人常说读史以明智,读史以通鉴,中华这上下五千年,多少人又有多少生平被短短一行字给粗略带过,若不是身临其境去体会,又有几人能读懂呢!
  这位被后世一代大儒王国维评价说“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庄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章者,殆未之有也”的天才,此刻就离萧瑶如些之近,近到可以清楚的看见身上那被鞭子抽打尚未凝固的血痕!
  苏轼拖着近乎残破的躯体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和萧瑶刚抓进监牢时一般,透过那扇窗户凝望着外面森森的柏树,房檐上的那群乌鸦仍旧不知疲惫的叫着,在那柏树和乌鸦的身后,继而是更辽阔更远大的天地,从苏轼蓬头垢面下藏着的那双眼,萧瑶从中看到了眷恋。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萧瑶瞳孔一震,“这是…这是狱中寄子由二道其中的一首!”
  “可恨我苏轼这一生多遭贬谪,可怜我苏轼这一生辗转各地,与父兄多分离……”
  “苏兄难道就打算止步于此了吗?”萧瑶突然开口问道。
  苏轼一惊,定过神来方才发现隔壁不知何时关进来一个人,此刻那人正怔怔的看着自己,于是夹带着一丝惆怅回答道:“兄台你有所不知,我儿先前已与我约定好,如果朝庭决定要砍我脑袋,便托人送条鱼来,我自个也好有个准备,昨日有人送来饭菜,菜品中正好有道西湖醋鱼,想来如今不日便将押赴刑场,只可惜那条鱼着实难吃,若是能在其中放上姜葱少许,撒一撮糖,再浇上一点料油,也许会好吃不少!”
  萧瑶神色一禀,随即脑门上爬满黑线,大哥!砍头诶!断头饭诶!你都知道自已要死了,能不能严肃一点!
  “不巧,这道菜在下正好也品尝过,其中滋味难以言说,想必其中鱼也定然不悦,若它能说人言道人语,还是清蒸为好!”
  苏轼闻言,原本神情暗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精光,“想不到兄台也是位能吃会吃之人,只可惜我俩如今身处囹圄,不然定要尝试一番!”
  “如今陛下旨意尚未下达,苏兄又何必如此,岂不听闻困时切莫间断,熬过此关,便可少进。再进再困,再熬再奋,自有亨通精进之日的道理。”
  “兄台倒是豁达,只是你我二人同为这阶下囚,生死未知,谈何未来?”
  萧瑶讪讪一笑,他开口给苏轼讲了一个小故事。
  “从前我看见耕作的农户感觉很痛苦,因为我觉得他们大字不识几个,一生只为丁点得失斤斤计较,又谈何先天下之忧而忧!我整日忧思,殊不知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哪怕生命到了最后关头,也不该沉沦于此!”
  “再者说来,苏兄脑袋现在不还别在脖梗上滴溜溜的转吗!人呐!有时候别太固执己见了,何不把握把握当下,去搏一线生机!孰不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道理!”萧瑶安慰道。
  苏轼闻言,思索片刻后,艰难的爬起身朝着萧瑶躬身抱手一礼,说道:“多谢兄台解惑,在下眉洲苏轼,敢问兄台大名?”
  萧瑶笑道:“巧了,在下也是蜀中人士,姓萧,单字一个瑶,我瞅着苏兄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又是同乡,这样吧!以后我就唤你一声大哥!若你我二人有幸能从这监牢出去,大哥便请我喝酒如何?”
  “哈哈哈,萧老弟,那咱就一言为定!”苏轼爽朗的笑道。
  苏轼当然不会死!历史记载当时宋神宗面对御史台的奏报心里也犯了难。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曾留下遗训,除了叛逆谋反,一概不杀大臣。李定等人必欲置苏轼于死地不可,朝野上下,舆论哗然,认为苏轼未犯谋逆罪,不该重处。更奇怪的是,新旧两派正直之士,皆出面营救。
  王安石当时退休金陵,也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由于各方面的营救和舆论压力,促使宋神宗产生宽待苏轼,从轻发落的念头。
  最终,苏轼被降职为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一言一行也受当地官员监视,这些也就都罢了,关键是还不给工钱!苦得嘞!
  其实萧瑶认为宋神宗是烦了身边这些个“小人,”就像是自已教书时讨厌打小报告的学生一个道理。
  没事闲扯蛋,屁事一箩筐!
  苏轼被捕入狱的由头是“托事以讽”,那么证据呢?李定们随即展开行动,挖掘蛛丝马迹,把苏轼那些年的所有诗文全部翻烂,逐字酌句的“找证据”,乍一看去,真是很有“收获”。
  比如苏轼的名诗《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以两棵桧树挺拔的风姿,来表达刚正不阿的人生追求。却被李定同伙舒亶抓住“世间唯有蛰龙知”一句,硬说这首诗在诽谤宋神宗。气的变法派重臣章惇愤怒驳斥:古往今来称号里有龙的多了,诸葛亮还叫“卧龙”呢,难道这也诽谤皇上了?这真是‘亶之唾,亦可食乎?’舒亶吐口吐沫,你们都当饭吃?”
  以这个奇葩逻辑,苏轼的《书韩干〈牧马图〉》,被他们说成“讥讽执大臣无能”。《次韵达章传道见证》也被扣上“指斥乘舆”罪。《次韵答邦直、子由五首》更被冠以“诽谤君父”的大帽。所有这些“罪名”,不是从苏轼诗文里断章取义,就是望文生义胡乱解释。
  折腾到最后,连宋神宗本人都受不了,听完苏轼的“罪证后”连连感叹:“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
  ……
  萧瑶虽知苏轼定然无恙,但也心生好奇苏轼究竟会如何自救,于是开口问道:“不知道苏兄可有想好如何脱身?”
  只见苏轼嘿嘿一笑,“萧弟有所不知,当下世间文人能作得一篇好文章者无数,但要论既作得一篇好文章,又拍得一手雅俗共赏的好马屁的,唯吾一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