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繁华后（1/1）
无论是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还是崇山洪野，大江大河，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正慢条斯理地将他们抹去。巫子砚并不想去当什么英雄，他唯一想的，就是守护好让爷爷与父亲拼了命的江山。
从程十一口中得知，北边战场满目疮痍，风尘之变赤地千里，刀折矢尽白骨露野。
战！这是巫子砚当下最强烈的想法。
将士们可以无畏血洒边关，那他为何不能去阻止这人吃人的世道！
“程公子，我们走吧。”
巫子砚背着轻吕剑利落地翻身上马，手执缰绳操控着马儿缓缓向前走去，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在村里孩子的眼中，他逆光的背影成了山，就像对面的羊儿山一样，高大又让人神往。
程十一与姜十三拜别村中长者，亦是跨上了马背，他们一抖缰绳，用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只听一声嘶鸣后，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一人一骑，疾驰而去。
他们与巫子砚擦身而过，带起一阵风，巫子砚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鞭子已经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受惊，扬起前蹄迅速朝前直冲而去，而身后留下一片尘埃。
少年们的目的地是清河，归元氏的所在地，途中他们路经洛阳，彼时正值冬日的花灯节，于是决定停留在此处歇息几日。
“师兄师兄，那边有杂技啊！”
“师兄师兄，你看那边的姑娘，可真漂亮！”
“师兄师兄，那边还有比武招亲诶，你要不去试试？”
……
姜十三像个孩童一样四处乱窜，巫子砚则心中骇然，这无疑是打破了他对江湖人的最初印象，原来江湖的子弟也会稀罕民间玩意儿。
察觉到身旁投来异样的目光，程十一只好扯出个笑来，一言一语地向巫子砚解释道：“十三他自幼生长在归元氏，不曾出过清河，乍见繁华，自然爱看洛阳城的这些新鲜东西。”
巫子砚“嗯”了一声，转头再去看这洛阳浮光，玉楼金阙，纸贵绝唱，还有玉笛声声回荡。
看来这就是爷爷说的红尘繁华了。
“我还未领略过红尘繁华，这红尘繁华却留不得我了。”巫子砚遗憾自语道。
突然，右边小巷发出细微的声响，巫子砚下意识侧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乌漆麻黑的一片，他往前走上两步，借着街上花灯的微弱的光，才发现这条小巷里挤满了灰头土脸的小孩。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人回答。
这时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扯了扯巫子砚的衣角，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大哥哥，帮帮我们好不好，我们真的好饿，好几个弟弟妹妹饿着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巫子砚攥紧拳头，小乞儿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相比于眼前的孩子们，从前遇见的那些反而不值一提了。
初到洛阳时，他本以为繁华背后是净土，却没想到，繁华背后，肮脏显露，乱世隐匿在繁华之后，差些便迷了他的双眼。
“这些都是乱世的遗孤，从北面的边城而来，一路乞讨来到此处，他们本以为洛阳昌盛可以寻一个好去处，却没想到是从一个地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程十一出现在巫子砚身边，说这话时无悲无喜，像是已经麻木一般。
远处姜十三依然在玩乐，金链玉佩挂满一身，全然不知这头发生了什么。
“官府就不管管吗？还有那些乡绅富豪呢！那么有钱就不能救救这些孩子吗！”
巫子砚的双手在轻轻抖动，内心充斥着的压抑与愤恨，不可扼制的冲决了感情深处的酸辛，如果有一天村子没了，那村里的孩子会不会也像这样……
他不敢想！
“天下遗孤这么多，你让官府如何管？乡绅富豪亦是如此，他们管的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日后的乱世遗孤只会越来越多，难不成让他们散尽家财一个一个资助？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看不得这么小的孩童受罪……”或许是觉得程十一言之有理，巫子砚收起了自己的气焰。
“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作为，你若给他们银两，怕是还没捂热就被地痞流氓抢了去，你若赠他们食物，只会引得他们之间争抢不断加速灭亡，你如果有心改变这一切，就留在归元氏好好练武，等来年接手玉龙军，击退北狄封侯拜相，到那时天下安乐，便再无这所谓的乱世遗孤了。”
“对不起啊，哥哥帮不了你们。”
但愿下辈子你们能平安喜乐，富贵一生。
巫子砚离开时望了程十一一眼，眼里写满无奈，走远时的身影亦显得有些落寞。
程十一明白少年的心思，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到女孩手里：“这是归元氏的杂役令牌，如有机会，你们就来归元氏讨口饭吃，归元氏在清河，记住了。”
女孩将令牌护在怀里，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拿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哥哥，谢谢你们。”
“权当是结个善缘。”程十一仍旧在笑，不过眼下多了几分意味。
“村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师兄呢？”
闻言，巫子砚先是一愣，随之环视四周，除了满面春风的姜十三，再不见一个人影，至于程十一跑去了何处，他索性也不再找，总之丢不了就是了。
“你不是贪恋世俗，玩乐去了吗？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要两个人同行才是最好，我找不到我师兄，干脆就来找你了，不过你也是，那头的热闹不稀罕，偏偏爱来这一个人都没有的小河边上，也不知你是哪般想的。”说着说着，姜十三就坐到了巫子砚的身旁。
此时长空寂静无哗，时见流星一点掠过其间，又坠入云尘。
巫子砚张了张口:“姜公子，能否同我讲讲归元氏，同我讲讲玉龙军。”
“归元氏和玉龙军？如此说吧，归元氏不是一个氏族，而是一个宗门，以程姜沈聂风五姓为主，每一姓为一堂，一堂三千人，从一到三千，每个弟子都有自己的编号，我就是姜姓堂口的十三号，师兄则是程姓堂口的十一号！因为我们俩是孤儿，所以就直接引来做了名字。”
“玉龙军几乎一半的人出自归元氏，所以啊，我日后也是一定会上战场的，而玉龙军呢，迟早会交到你手里，到那时我若战死沙场，还得劳烦你带我回家呢！”
姜十三笑嘻嘻地啃着糖葫芦，用着最欢快的语气说着自己最终的归宿，于他而言，这本是命中注定。
“那程公子呢，他也会去吗？”
“你说师兄啊，他算是半个阴阳师，有豁免权，不会与我们一样拿命去搏，不过阴阳师十个中有九个都是短命鬼，师兄的结局与我们也差不多了。”
巫子砚陷入沉默，姜十三也痴痴地看着夜空，四周就像万里横尸的战场一样寂静。
与君赠别西风悲，红妆难挽战鼓催，老马识途老马归，人亦识途人未归。
“十三，我们去看花灯吧！”
“好啊！就等你这句话了！走走走！”
或许程十一和姜十三之前有无数个五六七八，但以后必不会再有十四十五，待天下太平，每个孩子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