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油尽灯枯的奶奶（1/1）
宁静乡村炊烟徐徐，鹅鸣犬吠，依山傍水。
悠哉了半个多月的郭禹，今天出奇的安静，没有出门浪，趴在门口垫子上一天了，看着天边残阳如血，火烧云映红了山头，郭禹抬起脑袋，远方公路的尽头，一辆白色商务车像是从火烧云里驶出一样，在郭禹眼睛里逐渐清晰。
奶奶回来了，车停在了门口，郭禹浑身有些颤抖，一直卷在屁股上的尾巴此刻都垂了下来一动不动。
他有些害怕，怕车上下来的是奶奶的遗体，因为他的鼻子里，嗅到的全是暮气，和之前村里去世老人的味道很像很像。
驾驶室的门打开，周也紧张快速的下车走到后门位置，中途神色复杂的看了郭禹一眼。
车门打开了，车里是苏婉沁小心搀扶奶奶的背影，周也在车门外紧张的有点不知所措，两手徒然伸着，目光追随着车里奶奶的身影而动。
奶奶下车了，郭禹放下心，但是紧跟着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佝偻身子，眼窝暗陷面容枯槁的老人是奶奶，那个一米六，精神矍铄神色从容头发一丝不苟的奶奶。
两个小孩儿这次并没有跟来，周也和媳妇儿一左一右搀住奶奶往屋里走。
“小圆子～奶奶想你了。”
临进门，奶奶用尽力气转了下头侧对着郭禹说，声若蚊蝇气如悬丝。
“喔～喔～喔喔～”
郭禹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声音颤抖的叫着，跟着进了屋，奶奶被搀扶到了炕上躺下。
周也抱起奶奶的时候小心翼翼，这个不足五十斤重的枯槁老人，已经经不起任何动静。
轻轻跳上炕，身子紧紧挨着奶奶，慢慢的把头放到奶奶微微抬起的手上。
郭禹头上这只手，手臂满是看起来无法愈合的针眼，食道癌晚期是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只能靠着不断的输液输葡萄糖之类来维持身体。
周也这时已经从车里拿过来了葡萄糖，挂上架子，连到奶奶左手的留置针上。
奶奶轻轻的挥手，周也深深看了一眼郭禹，然后拉着双眼一直红肿的媳妇儿关上卧室门回了堂屋。
堂屋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小圆子呦～奶奶可能没办法再带你去麦田抓蚂蚱喽～”
“喔喔～”
泪水一直止不住的郭禹，匍匐着往上凑了凑，脑袋轻轻拱着奶奶的胳膊。
“不哭，好圆子不哭，知道，你为什么叫圆子么。”
奶奶轻抚的郭禹后背问，郭禹摇摇头，奶奶木乃伊一样的脸上微笑着，费尽力气看向臂弯里的郭禹。
“那是去年清明，老头子呀，托梦告诉奶奶他有点冷，奶奶就去给老头子烧几件衣服，顺便扫扫墓，当时你呀，圆鼓鼓小小的一只，就蜷在老头子碑前面，哆嗦着看到我也不叫，小眼珠黑溜溜的，那个小可怜样儿呦，呼呼～”
奶奶一边说着，暗淡的眼神里都亮起了光。
郭禹趴在奶奶身边静静听着。
“但是啊，把你带回家，就好像家里不是奶奶一个人了，看着你，就像看着老头子一样，感觉我们又团圆了，所以呀，就给你叫圆子喽。”
奶奶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休息了一下，奶奶继续摸着郭禹讲。
“一眨眼到麦秋，才半年，你呀，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就不吃不喝，叫声也变了，是性格也变了，奶奶急呦，赶紧带着你去城里看那些宠物医生，他们都说你没事，他们不懂，但那时候奶奶就知道你变喽，呵呵”
郭禹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他不知道自己穿过来前是什么样，他只知道，后来的奶奶，对他很好很好，跟真正的亲人一样。
“奶奶知道，是老头子怕我一个人孤单，把小圆子变得这么聪明，从那以后哇，你又爱干净，又能听懂话，有时候觉得你就是奶奶的另一个孩子。”
奶奶的声音渐渐变小，郭禹的眼皮，也慢慢变沉，闭着眼的奶奶脸上带着笑，闭上眼的圆子眼下有泪痕。
“奶奶！这麦田真好看……欸？奶奶你听到了吗？！我能说话了？！我真的能说话了！”
金色麦田边，银发端庄的老奶奶，一脸慈爱的看着田里撒欢的柴犬。
“你本来就会说话呀。”
“可？我之前只能喔喔啊，连狗叫都学不出来。”
郭禹歪着头看着奶奶。
“傻孩子，奶奶一直听得懂啊，去玩吧，回去呀，奶奶给你炸蚂蚱吃。”
“好！奶奶炸的太香了，特别是那个像绿色小船儿似的长蚂蚱，奶奶回头我带你去吃我们学校里的热干面，这边根本吃不到，太。。。学校？”
郭禹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眉头有些皱着，眼里出现一丝迷茫。
“圆子啊。”
“啊？奶奶。”
“你知道，人生啊就像在翻越一座座山，每一座山的后面，我们都期待它不再延绵，而是一座宫殿、一片彩云、一根横索、一块麦田，但是不管山后面我们遇到了什么，都应该欣然地迎向它，并且感谢一路陪伴自己的人，和给我们翻山动力的人。”
“奶奶，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郭禹从麦田里往奶奶的方向走，慢慢脚步急促，后来直接变成了狂奔，但是在他眼中，一脸慈祥的奶奶却越来越远，仿佛隔了一道天堑。
最终，在奶奶向他轻轻挥了挥手后，郭禹身边的麦田开始晃动，整个空间都像是玻璃破碎一样满是裂痕，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呼喊：
“妈！～妈！～啊～～！呜呜！”
郭禹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眼底泪痕尚在，炕下周也跪倒在地，两手抱着奶奶的头，哭的撕心裂肺，鼻涕眼泪齐下。
苏婉沁蹲在周也身边，一手抚着周也肩膀，一手掩嘴哭泣，同样的泪眼婆娑。
郭禹爬起身子，小心翼翼的用鼻子抵在奶奶的手腕上，以往的时候奶奶都会抬起手抚摸他的头，但是这次郭禹只感觉到了鼻尖碰触到的微凉。
他知道奶奶已经走了，这个照顾他变狗到现在的老人，不在了。
郭禹流着泪用头拱了拱奶奶的肩膀，舔舐着奶奶的手心，泪水愈发奔涌，到郭禹没有意识。
“喔噢！！！喔喔！嗷喔！”
卧室里，此刻郭禹的呜咽，周也的撕心裂肺，苏婉沁的啜泣交织传出，传到了周边邻居的耳朵里，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仿佛感受到了那抹悲恸。
残阳西下，天边的火烧云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颜色，整个村庄渐渐被夜幕笼罩，犬吠声四起，经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