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五 早夏花荫盛,雪点琼瓣绯红(1/1)


  却说那禁域的守将哪吒正与木由对语,忽怒逐偷越的石盘陀,大汉见一道煞寒的长枪激刺,哪敢阻其锋芒,转身一味逃离。
  猴娃心生疑惑,想这石氏也非等闲之辈,若逢天王之子这样难缠的敌人,纵然果真不是对手,也无至一招难抵,只径直躲避,内中定有蹊跷。
  他一路上便觉得这石盘陀颇有些耐人寻味处,言他是个耿直汉子,一道照应得紧,倒也说得过去,偏偏又有那魔王身的盘陀,专好坏他正途,欲夺宝器。对这本就是不速之客的旅伴,少年生起一丝隐然的迷惑,好如一判尼玛衮的正邪。
  孙木由既未去询哪吒,也不帮石氏,姑且于一旁冷眼观看,瞧他们如何争竞。他心中暗叹:一路风起云涌,巧合连连,想必又得哪家大神眷顾安排来的,只待给他些点化。
  但见哪吒与盘陀半空追逐一阵,汉子终究气竭,在原地喘个不停,然而小将挺枪去追,竟有如遇到海市蜃楼,总隔着那几步的距离,偏就是原地踏行,靠近不得。
  真个奇哉怪也。且不说木由有此感叹,就连那脚踏风火的孩童也未明就里,只是职责所在,必然要追赶。如此僵持了多时,仍是不能了结。
  猴娃惘然,自己若是哪吒,怕也没了法子,正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全无着力处。此刻,天上突又炸开道规整的口子,那裂纹放出青光来,愈发扩大,赫然显出一尊威猛神将,双眼暴睁,仪表堂堂,凌空肃立。且观他披挂一身流丹浮翠黄金甲,体罩一张青松泼墨烟绿袍,手握一柄黑渊嵌宝定风幢,眺望向盘陀逃遁之所,张口大喝一声:“放肆!”
  那石氏闻斥,面有愠怒,却不能取战,哪吒见状即收了仙兵,止轮施礼,道:“父亲何必多忧,此獠频频犯禁,这次无论如何,孩儿也饶他不得!”
  毗沙门天王则俯首出语:“我儿无需与他一般见识。这厮原是大修者,只因十车王之子修习破瓦法,夜间啸叫,惊扰了其师安歇,石氏便怒而杀之,故遭王诅咒,终离正途。他自有其因缘,你我不可更转,亦难以插足,且顺其自然吧。”
  哪吒既蒙父嘱,只得作罢。这神将又转向木由的方位,似笑非笑,言:“吾早听闻人道日兴,当有后天凡圣,历经诸劫,将途经于此。今见子虽得人体,又未脱野性;虽藏猛毅,又不惑道心,此殊异之相令我暗自称绝,又有缘得了开禁铜版,自然当引入福国,且随我来。”
  少年闻说,便施礼赞叹天王,与他同行,犹未忘回首瞥一眼石盘陀处,岂料那汉已无见踪影。他虽善恶不定,与自己终有这一路的法缘,如今弗能同登彼岸,多少有些难过。
  当是时,他猛然一愣,忽又听得耳畔蝇蚊细语:“孙弟莫忧,今日之事,我所历次数无计也,苟不言弃,待时机成熟,终可再见。”
  遂知乃石盘陀付嘱,便稍放下心来,只是既然他过去试图进入乌鹮,也被阻在此处,为何仍要故伎重施,再自讨苦吃呢?虽有万般疑惑,终不得解,也只得匆匆作罢。
  他原还在困惑,自己该走哪条路入境,却难料那神将未选天道,也越过了人途,终是连阿修罗、畜生等处都不曾引他登临,只蓦然一闪,便离了那六道取径之所,直接来在了净土当中。
  孙木由打眼一瞧,内心生起惊骇,这正是大漠中屡屡看见的殊胜风光,那时节日日穿行于黄沙之间,只望能早些见得真切,可终究不可,几至于丧失信念,如今果然得见,未觉喜极而泣。
  少年昔日所经悲喜,不乏失而复得、久别重逢之景,亦不曾慨而涕下,如今却对着这茫茫雪峰欢喜抽噎。
  正是:
  隆日光被四表,彻明空洒金。
  泄一片汪洋清辉,朗照皑皑白雪似璇玑。
  梳裹就银妆耸立,冷面巍峨,正灵台妙境通无虞。
  甚空灵,岂拙眼观瞧能得趣?总要天情。
  总要天情,连着千年不变是天晴,不风不雨,不霜不冻;
  聚一片先天雪耸,不增不减。
  你道它冰洁无暇,总还有泥沙杂糅;
  你道它容得砂砾,总还要筑蚌怀珠。
  终是不垢不净,能得彻底;
  又是非敌非友,能贯始终。
  莫要将福国净土作佳人,虚妄作迷离依恋;
  居久便知清冷亦无趣,总还要养着清心管着欲,
  难得贵清真。
  木由远眺嵂崒巍峻的重峰,又闻听这里四季皆如春色,终未有新雪垂降,虽暗自称妙,却无法通晓那不增不减的窍诀。
  “如何便能守得初心,难道只因没有外因搅扰?”
  正思间,空中骤然一声天崩似的雷震,少年昂首视其上方,见那苍茫高挂的瑞阳,转眼便叫黢黑乌乱的团云一笼而去。人人眼前一暗,百姓恐惧四起,纵是木由这样的外人,也蹙眉暗叫一句:“怎么回事!”
  街巷转瞬无民,家内户中生窃窃私语:“苦也、难也!曩昔万年难见得乌云雷电,如今赫然变天,必生灾难呐!”
  未久,便存门窗陡然探开之音,群众纷纷怒视木由,有人借机煽道:“必是那外人带甚么邪祟至此,倘非这样,怎偏就他到了,风雨霹雳也跟着追来了?”
  一声嚎呼,惹得一班生民也跟着起哄,把木由斥为“违缘”,要将他赶出去。天王旋即向前一步,瞪目阻道:“尔等切勿悖了本地的定规!乌鹮自古要么不令人入,但进此处,便没法随意驱赶,否则那才真要天降灾疾呢!”
  众民仍不依难饶,哪肯听毗沙门的真言?只是未及做出什么大动静,便又闻得雷驰电啸,一时惊惧不已,呆若木鸡,谁知仅片刻便觉天变、风兴水起,随即落下珍珠般剔透的点滴。
  这哪里是寻常的绵雨?分明是万千连幕似的黑点儿,也许是某尊仙君自发取来的,撒种般流泻至此。
  瓢泼倾盆的水珠一落地便发出嫩芽儿来,人们方知是花籽。仅个须臾间,这茫茫高原,万里雪飘之地,竟见得万花盛放,一派早夏风光之景。常言道:
  昔日不知春彩浓,而今方见百花丛。
  原说冰魄无情物,不养琼芳娇媚容。
  孰料千秋喑劲雨,竟来一日响黑穹。
  催生万秀荒山野,雪域才知映岭红。
  待那琼峰遍地绽开花卉、满空幽香起伏,原先瘆人的黑云随着雷声偃息、电光隐遁之间,霎时消散而去。又是一派全新光彩,叫诸民双目惊诧如灯笼,一时不知做何言语。
  先前称少年为“违缘”者,此刻也多半难信那妄断了,只觉得他乃化身而来的真菩萨,要往这万年福土灌顶授记,再覆荣华。
  便有虔诚的信众走上面前恭敬礼拜,用心忏悔致歉,恐勿该出驱逐之语,难识仙尊。男孩经此一番起落,也不知这一瞬的巨变有何深意,只能将众人草草原谅,便同毗沙门天王远离了。他两个跟小将哪吒,一路拨雪探日,渐往山峰顶巅孤耸伫立的灵鹫宫而去。
  孙木由本站于神尊之旁,却突兀起身按下云头,迎上对方疑惑之眸,只是问:“足下雪山之间,原是冰寒之地,纵存阳光,也不至温若江南,缘何能够瞬息倾泄宝雨,顿开彩株呢?”
  天王却也未能解惑,只脸色一顿,撇开话支吾过去,脚底腾云更速,此事就暂且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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