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进山逃难（1/1）

　　我们一家七口人，由大嫂领着，出了大门，向东面山区急匆匆地走去。当时，天蒙蒙亮，路上也没有行人，只见村子里路边上，有被鬼子兵打死的猪，猪大腿上的肉被割走了。进了山口，看不到后面的大路了，大家才放慢了脚步。因为母亲的坟墓在山里，所以就朝那个方向走去。大嫂抱着大侄，二哥、姐姐和我，背着行李卷，妹妹、弟弟都还小，大家走一阵，就要休息一下，都感到很累，肚子饿得咕咕叫，12月份的天气，冷风飕飕，真是饥寒交迫，心里又害怕碰上鬼子兵，只能忍饥受冻了。
　　因为走得慢，一个上午也没有走多远，下午，走到一个村子，大嫂、三哥去了几家农户，想找地方住下来，但有的农户只有一、二间茅屋，房子太小，有的农户见我们人多，又都是小孩，而婉言谢绝。
　　又走到一个小山村，有一家农户同意把牛棚暂租给我们住。牛棚里养了三头牛，过道比较宽，两头通风。于是，大嫂向农户买了几捆茅草，铺在过道里的地上，打开行李卷，垫上被单，我们几个小孩就躺下来，盖上薄棉被，我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不一会就睡着了，一直到三哥、姐姐叫我起来吃饭。饭是一种红糙米熬的粥，特别香甜。原来是花钱从农户家买的米，又借他家的锅熬的粥，还借了他家的碗筷。我坐在地铺上，一面喝粥，一面观看，只见对面牛栏里，三头牛正在吃草，也在用眼睛看我们这些新来的同居。
　　牛棚里充满牛粪的臭味，忽然有一头牛撒起尿来，马上牛棚里又增加了尿臊气。过道两边都有用苇子编的门，上面透风，过道墙上还有小窗洞，冷风不停地吹进来。于是，我们又找了点草，把窗洞堵上。过道两边的门上也透风，但就不能堵了，否则牛棚里就更臭了。
　　后来，房主人为了减少牛棚里的臭味，每天清除一次牛粪，垫一点黄土；门上的缝也堵上了，牛棚里就暖和多了。晚上，牛棚里点上一盏小油灯，以便房主人来喂牛时，不至于踩到睡在地铺上的我们小孩。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了一个多月，直到听说大运河上的大桥已修好，日本鬼子不下乡骚扰了，才敢回老宅去。
　　在逃难住牛棚期间，一天只能喝两顿红米粥，吃点萝卜干当菜，如果有一顿粥里放上几块山芋，就高兴得很。每天上午，很晚起床，喝完粥，就同三哥、姐姐、妹妹、弟弟到附近山上去，找个避风的地方，拔点茅草，铺在地上，大家坐在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哥哥姐姐们讲故事，唱原来学会的歌，如“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就觉得特别解恨。有时唱儿歌，有时猜谜语、捉谜藏，在山上，有树丛，有草窝，人藏在里面，外面真不容易看见。遇到下雪天，只能坐在牛棚里的地铺上，说说唱唱，以消磨时光。
　　当时，消息很闭塞，只有房主人外出买东西，带回来一点信息。有时房主人来喂牛或清理牛粪，听他说一些消息，记得他常说，鬼子在什么地方村子里，烧了房子，强奸了几个妇女，杀了几个人，使我们听了很害怕。有一次，他说，听说你们老家有几家房子被鬼子烧了，还有妇女被强奸了，使我们更加害怕，担心我们家房子被烧了。后来，听说我们家房子没有被烧，才放心地回去。
　　回到老宅以后，才知道，村子里有三家房子被烧，其中就有东邻焦家，我好奇，就跑去看了一下，焦家也是一个大院，房屋比我们家老屋要新得多，被烧的是两间旧房子，门窗和房顶的木头，都烧成黑炭，很恐怖。
　　被强奸的是村西头陈二娘家的大媳妇，因她家住的是三间草屋，鬼子来时，无处躲藏，就被鬼子兵抓住轮奸了，后来，得了妇科病，无钱医治而死去。陈家大儿子叫大宝，除种田外，还出卖劳力，平时替人家挑水，收点钱，以谋生，为人老实巴交，不大讲话，这回被鬼子兵抓了去挑炮弹，村里人都认为他可能活不成了。过了一个多月，他回来了，已疲惫不堪，骨瘦如柴，记得我当时好奇，曾去看他，说起鬼子兵，他咬牙切齿，痛恨不已，说鬼子兵经常打骂他，吃不饱饭，有不少人在路上就累死了，他能逃回来算是命大的了。陈家二儿子叫小林子，后来去当了新四军，参加了抗日队伍。他家还有个小女儿，梳两条小辫子，爱唱小调，记得在夏天的夜晚，在她家茅屋前，她爱搬个长凳，仰卧在上面，边上点一条艾草薰蚊子，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唱小调，我们几个男孩子则去偷听，她要发现有人偷听就不唱了，我们就躲起来不让她看见，她见没有人就又唱起来，我们则以此逗乐。
　　我们回到老宅时，已经快过年了，三爹爹家和二堂叔家都已回来了。有幸的是木器家具都还在，但细软物品都没有了。阁楼上的箱子都被打开，父母亲留下的衣物都没有了；有一些清朝的官帽子，上面有红须须，可能是祖上做官时戴的，被从箱子里翻了出来，因为没有什么用处，又不值钱，才没有拿走；还有一些书籍，如三国演义、水浒、民间唱本等，也没有拿走，后来成了我的读物。
　　在我们逃难前，秋天的时候，把老宅里前后的树木，都修整了一下，砍下的粗细不等的树枝，平分成三份，每家一份，把前院堆放得满满的，够我们三家一个冬天烧饭用的，逃难回来发现树枝都没有了，都被鬼子兵烤火烧了。如果没有这些树枝，可能木器家具，甚至房子都被烧了。
　　听四堂叔说，因为国民党军队撤退时，炸了大运河上的大桥，大批日本鬼子兵沿着公路，追到运河边上，过不了河，就停了下来，分散到周围村庄，四出掳掠，奸淫烧杀。我们村子，虽有房子被烧，妇女被奸淫，但没有人被杀；而周围一些村子都有被奸淫烧杀的。有一个村子，一位怀孕妇女，被鬼子兵抓住后遭到轮奸，又被破腹取出胎儿逗乐。
　　所有村庄的鸡、猪、牛、羊，都被杀光，有的打死后，只割去部分好肉，就丢下不要了。我们三家都没有养猪，在后园养的鸡，自然都被鬼子兵吃掉了。四堂叔说，他们回来时，满屋都是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