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早鸟(1/1)


  “这是最细的了?”李怀真捏着那根铜线,问道。
  黑衣老者点点头。
  朱贵友看着李怀真手里那根笔杆粗细的金属条,问道:“沈工,咱们不是有些金银饰品,用拉丝法能拉得很细的吗?为何这铜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黑衣老者乃朱家工坊的执事,姓沈,年轻时也是工坊里手艺最好的匠人,后来便被朱家委任为工坊首席匠人,大家便唤他沈工。再后来,沈工年事高了,虽不再靠手艺吃饭,也转为了工坊执事,但由于经验丰富,经常指点年轻匠人们干活,所以大家仍唤他沈工。
  朱家的金银饰商品一部分便产自这工坊。工坊并不在梁溪,而是在梁溪往北的一处小县城。朱贵友仔细听了李怀真所说的要求,便专门带了李怀真和韩十三等人来此找沈工解决铜线制作的问题。
  金银饰品虽是工坊最挣钱的单子类型,但一个工坊要保持净收益也不可能只做这些,毕竟金银饰品加工只是挣些代工费,净利大约也只有金银原料的十分之一强。工坊更长期持续的收益还是在各种金属制品的制造上。
  沈工对着朱贵友一拱手道:“三爷,金银较软,故而拉丝容易,这铜却颇硬,需捶打、锻造,同时再拉丝方能成型。捶打锻造时拉丝,对于匠人的手艺而言,要求更高,老朽年轻时,或可为这位李先生打造更细的铜线,但如今手艺也不如当年了。让小年轻们试了一下,虽也有熟手,但若这锤锻同时拉丝,要做到像金银制品上的装饰一般粗细,还要足够长度,几乎无人能做到。以老朽的能力,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沈工年事已高,说话比较慢。这一番话说完,不光他自己说得累,李怀真等人听着也累。
  李怀真用双手掰了一下那铜线——确切的说,他们要的是铜线,但手里这根只能叫铜筷——硬度太高,掰弯很吃力。
  以这种硬度,要想做成铜圈,估计得累死。当然,李怀真也清楚,筷子粗细的铜,没准电阻会好一些,但目前也没法尝试。
  “还有其他办法吗?”李怀真转头问朱贵友。
  朱贵友皱皱眉。这工坊已经是他家在江南一代拥有的最好的工坊了,整个吴郡与周边三郡,这样规模的工坊大约还有三家,但以他所知,工艺水平也不会比这里更高了。
  沈工道:“三爷,若真要做到李先生所说一般的铜线,甚至铜丝,恐怕只有墨家秘法才可办到。”
  朱贵友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然则,大兄与我,多次想与墨家接触,却总是无门。”
  沈工也默然。对于一个匠人出身的人而言,加入墨家是一种理想,因为墨家拥有天下匠人都向往的秘传技法,据说千百年前,墨家的人甚至造出过能在地上跑的铁车,能浮在水上的铁船,能轰塌坚城高墙的巨炮,然则千百年后,这些都成了传说,墨家的人自己都不信自己的先辈有过这么光辉的事迹。
  沈工年少时也曾想加入墨家。但墨家的规矩第一条便是入门后学徒七年,七年后才能“出山”,被派到各行各业去。而且,成为墨家的弟子,做什么,却不是自己能选的。沈工这种铁器匠人,如果加入了墨家,甚至有可能变成木工弟子或织工弟子。对于年少时的沈工而言,养家糊口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因此最终也未能如愿。
  这就好比一个穷乡村长大的孩子,想考清华北大,你就算达到人家收人的标准,被分配什么专业却不单单是你的志愿说了算,热门专业谁都想去,无权无势无关系的普通人家子弟也只能等调济,更何况穷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
  李怀真叹了口气,道:“先这样吧,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工诧异地看了这位李先生一眼,心道:“年轻人还真是狂妄。”他虽年事已高,不得不服老,但是对自己的眼光和经验还是有自信的,他说已然无法改进的事,那就基本没有可能了。
  沈工摇摇头,便跟朱贵友等人告退。
  朱贵友待沈工走了后,又对李怀真道:“哥哥可确信还有别的法子?”
  李怀真笑道:“我要想想。但是,最坏的打算,是我把做这个东西的法子,写下来,你拿去当敲门砖,再跟墨家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有兴趣。”
  韩十三一直在一旁没说话,这时候忍不住道:“你这技法若是写下来再给墨家,万一他们学了去怎么办?”
  朱贵友却摇头道:“那倒应该不至于,此前,小弟说过,墨家秘法中本身就有如何造这东西的记载。此事非空穴来风,很多人都知道墨家秘法,也多少知道一些内情。”转头又对李怀真道:“哥哥所言,我是懂的,原本小弟便想直接这么试一下,但因这造法是哥哥所有,小弟不便这么提。况且,韩哥哥方才所言,虽不至于被墨家偷学,但小弟亦认为被他们所知可能不是好事。”
  李怀真微笑:“偷学嘛,其实我倒是不担心,你们不要以为这方法写下来了,他们便能做到。我虽然没跟墨家的人接触过,但听你所言,现如今也不过是一群做生意的人罢了,只是手里握着祖宗流传下来的一些秘笈记载而已。”
  朱贵友苦笑着摆摆手,“李大哥是把什么事都说得如此轻飘飘。非也,墨家虽现在掌管着很多行业的生意,但他们自己本身并不做生意。而且他们收徒甚严,寻常人想要拜入墨家门下,需先做多年的学徒,然后才能出山进入各行业。除非祖传的匠人家门,且有专精的活计,否则这规矩谁都不能破。可不是大哥所说一般的庸俗。”
  “哦?我可没说庸俗,你自己也是商人,可别自己骂自己。”
  韩十三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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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郡。
  赵祺一路人马约百余人,除了伺候赵旻的两个丫鬟,三个婆子兼厨子,其余人的就全都是男性了。
  百余人已经不是小队伍了,沿着官道蛇形前进也是颇长的一溜人,而且为了确保脚程,赵祺还特意为所有人准备一人两马,有些人负责探路的甚至一人三马。
  几个丫鬟婆子在一大群男人的包围中,始终有些不适应。赵旻却还好,她坐在马车里,每日里都是抵御颠簸的路途,要么看看无聊的风景,要么昏昏欲睡,也没甚感想。
  直到看到两边的平原渐渐有了起伏,原先的原野中穿插着河道也渐渐变成了原野中多为树林,她才意识到,她又逐渐远离江南了。
  路上她跟赵祺也没甚交流。一开始赵祺还会在歇脚的时候过来问问她路上的情况,问了几次都是一样的回答,也就不问了。
  赵旻倒是问过他几次,京城在哪里。赵祺一脑门子都是“刘姑娘”乃天府而来,对她不知道京城是哪里也不奇怪。等到赵旻再问他京城在哪里,他回答说在北边,二人的交流就彻底到此为止。
  一个觉得对方路上无碍,也没甚可问。另一个觉得这人不会聊天,自己这么一路问下去,就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显得自己很蠢。
  于是互相便再也不问。
  探路的回来报告说前方十几里便是东海郡的县城,同江南的吴郡一样,郡守不在东海县。东海县守听说巫教江南道要往京城去,本欲接待赵祺。但又听说这一路人马有百来号人,便旋即改了主意,主要是供养不起。
  若是战时,也就罢了,人马再多,东海县守也得伺候着。但这会儿也没什么仗打,人来人往的,谁不是赶路?县守大人便把江南道守当成一般人来看了。
  探子回报的消息让赵祺有些愤怒,这些儒生当官,果然现实得很,利字当头。若是赵祺带着几个人往京城去,县守当然不介意接待一番搞搞关系。虽然大家不是一个体系,但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过这种态度,赵祺也没办法,巫教不属于政治体系,这类民生资源他本来也没权利调度,再加上这地方要说行政划分,也是跟琅琊道有关,就算现在要投诉,也是琅琊道道首出面投诉,跟他赵祺这个路过的,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等到一行人马看到东海县城,已是接近黄昏。
  赵祺对于行程规划得极好,从来不会在野外过夜,通常都是算好了时间,要么慢点走,就近留宿,要么就是快点走,赶在天黑前进入某地县城。
  待到县城门口不远,赵祺忽见那城门外挤着一小撮人,而当先一人似乎也在远远眺望,看见这一队人马朝着县城门走来,那一小撮人中,便有一人大声吆喝:“来人可是江南道赵道首?”
  赵祺示意之后,身旁也有个大嗓门回到:“正是江南道的人马,对面何人?”
  却听一声爽朗的大笑,城门处人堆里当先一人大声道:“赵大哥,小弟琅琊张莲业是也!”
  赵祺皱眉,对身边人言道:“这张莲业怎么守在这了,他如何得知我等已到东海郡?”
  随从附和道:“道首这番找到刘仙人,恐怕吴县县守已经快马急报京城了。那琅琊道首恐怕是从别地得知此事。”
  赵祺一声冷笑:“无利不早起,我自往京城送人,还没到他地界呢,他倒是心急。”
  言罢,却一扬鞭,踏马当先往县城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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